泊灯

1.

方锐最近开始偷偷摸摸起来。

也不能说是最近，方锐是何许人也？那可是人送外号“猥琐方”、和魏琛并称兴欣“哼哈二将”的大名人，偷偷摸摸还不是家常便饭？那既然已经这么猥琐了，为什么还要强调他最近的“偷偷摸摸”呢？这就要从三周前的五期聚会说起了。

要说这些五期生也是挺有意思，联盟的官方论坛里讨论过每期生的特点，结果大家一致认为，五期是比七期更幼稚的存在，七期至少还有少年人的刚直不阿，五期呢？五期直接老男人没下限，有人甚至贴出了“证据”：街拍的方锐耍赖，不给买冰淇淋就不走、不给下馆子就没力气比赛、不给煮夜宵就生命垂危，还有一段全明星中场休息的视频，大家都忙着上厕所的时候，方锐三步两步蹿到吴羽策旁边，几秒后直接瘫在人家身上，另一边的李轩不明所以，以为是不舒服还递了瓶水，方锐也不接，死死抱着吴羽策的腰说着什么，仔细听好像是一句饱含幽怨的“快请我次饭”。

李迅：您是饭桶吗？

方锐：能吃是福！

李迅痛心疾首：你严重拉低了我们的智商！

方锐也痛：明明是我严重拉高了你们的颜值！

要说方锐的颜值其实也还行，虽然不像周泽楷那么好看吧，但也不差啥，小伙子精精神神的，一看就是很能讨长辈欢心的模样。何况他还长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，和转起来风驰电掣的脑袋，再配上他那双坑蒙拐骗的大眼睛，假话说出来也有几分真的意思。

然而此时，这位说话似假非假、亦真亦假、真真假假、难辨真假的方锐大大，正毕恭毕敬地坐在桌前，紧紧盯着一个摊开的本子。

时间线拉回三周前。

三周前的五期聚餐上，方锐故技重施要蹭周泽楷的油水，用他的话说就是“长得帅的人要付出比常人更大的代价”。照平时周泽楷一般都不为所动，方锐玩腻自己就会撒手了，结果那天正蹭着，周泽楷突然从背包里翻出来一个笔记本递过来，反倒把方锐搞愣了：“这啥？”

“油水，”周泽楷说，“有魔法的。”

封皮确实设计得很少女心，方锐要是倒退个二十年没准真能被唬住，不过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态，他还是一边嘴上“哇哦超爱小周哥哥的”一边心里“周泽楷你也有今天”地带了回来。本子的扉页有个专门空出来写名字的地方，方锐大笔一挥签完了，往后翻翻，看到每页都印着一句：请将愿望写在下面的横线上，魔法书会帮助你哟。

哇，方锐咋舌，这么小儿科，也就骗骗周泽楷这种纯情小男生吧。

方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看到女生撩头发就心跳不已的方锐了，不再轻易心跳的方锐决定下楼搞点让他心跳的夜宵。这个时间大家基本都在睡觉，连同屋的熬夜冠军老魏都鼾声如雷了，何况是向来早睡早起的老板娘，根本不怕被抓。方锐一万个放心地摸到了厨房，想着晚上的红烧肉应该还剩了不少，正好解解馋，刚要开灯，就见窗户到墙的空隙里，隐隐约约地站了个人。

方锐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脱口而出：“我靠谁啊！”

“抱歉，吓到你了，”清脆的声音没太多歉意地响起，苏沐橙探手打开冰箱门，“是我。”

借着昏暗的冰箱灯勉强能认出眼前的人，方锐憋了口气，缓了两下才平静：“没事，我刚才声音太大，你也别吓到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方锐本来想开灯的，手都按上去了，转念想到苏沐橙可能已经适应了黑暗，就慢慢往冰箱那里走。苏沐橙似乎明白他的想法：“你正常开就行，不用管我。”

方锐顿了一下：“没事，我就过来拿点吃的。”

苏沐橙点点头，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开，两人瞬间没话了。

方锐和苏沐橙虽然同队，关系却始终不温不火。都是出道多年的职业选手，说认识那真是太认识了，但要说多熟还不至于。来兴欣之前方锐对苏沐橙的印象基本就是“漂亮”“下手狠”“叶修罩着”这种，现在进队快两个月，相处的机会多了，又觉得她有点古怪精灵，坏主意不少，比想象中的要更加活泼俏皮些，但也仅此而已。平时大家在一起也互相开开玩笑，等人散了玩笑也就散了，两人私下打照面，方锐都会客气地叫声“沐姐”，苏沐橙也是温和地笑笑作为回应，然后就各干各的了。眼下这种夜半相遇的情况前所未有，直接超出认知范围，又是在这种看不太清的状态下，多少有些尴尬。

方锐拿了吃的要走，想了想，问：“这么晚了，怎么还不睡？”

苏沐橙说：“咖啡喝多了，睡不着。”

“哦，”方锐一时语塞，”……那你早点休息。”

“你也是。”

回到房间，魏琛的呼噜已经达到高潮，正是最激情澎湃的时候。这么一折腾他也没了食欲，收拾收拾准备睡觉，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，又猛地坐起，抓过桌上的本子，就着月光飞速写下第一个愿望。

2.

兴欣最近顺风顺水，非要说有什么大事，就是妹子们集体剪了短发，连楼下阿宁都跟着去了，搞得现在队里头发最长的居然是包荣兴，看背影还以为是金发公主和三个小矮人。

乔一帆吃惊：呃呃呃！

魏琛扼腕：唉唉唉！

包荣兴兴奋：哦哦哦！

陈果：……

然后发出人类的声音：滚。

想当年兴欣横扫荣耀，大半靠的就是这几个颜值爆表的妹子，技术谁没有啊，但是妹子是真的只有兴欣最多，蓝雨每次客场打比赛，黄少天都要死皮赖脸让叶修带着队伍过来拼饭吃。

叶修还没开口，方锐率先愤怒：“美女是全世界共享资源！但兴欣的美女不是！”

黄少天也怒：“青训营半夜拉肚子还是我送的纸你都忘了！”

方锐难得吃瘪，苦哈哈地带着妹子们奔赴鸿门宴了，蓝雨的大神们场上配合默契，场下却撕得厉害，就因为一块肉分配不均，郑轩直接和徐景熙打起来了，陈果从来没见过他眼睛瞪这么大，简直就是目若铜铃，方锐看了也得甘拜下风。

不过还好，战争很快就结束，这块肉最后被宋晓吃掉了，因为宋晓长得高，他俩没打过。

陈果：……

陈果：啊？这就是男人吗？

真男人黄少天还在叭叭：“阿宁是吧？是叫阿宁吧？不管了，妹子我给你讲哈，你别看方锐好像蔫坏蔫坏的，其实他是真的坏，真的！你信我！他初中的时候就跟女生拉手，人姑娘死命甩都没甩开，你就说他攥多紧吧，都给人姑娘攥出手汗了……”

见阿宁已经因为离大神太近而飘飘然了，方锐大喝一声：“黄少天网聊被骗！”

“方锐上公共厕所拉堵了不好意思找人自己先跑了！”

“黄少天美容院被骗！”

“方锐路边捡钱结果是诈骗被人把裤子拽开线了！”

“黄少天宾馆小卡片被骗！”

陈果要眩晕了，这简直就是惊天大料，不过为啥黄少天老是被骗？

这个问题直到拼饭结束也没得到解释，不过显然阿宁已经有要跳槽蓝雨的意思了，陈果为了稳住军心，催着大家赶紧去睡觉，尤其是吃了两斤半小龙虾的老魏，直接被一脚揣回房间。方锐睡前洗了个澡，舒舒服服钻进被窝，没一会熟悉的呼噜声响起，老魏切换到交响乐模式。

方锐：……

吵得睡不着，方锐翻身坐起，像是下了大决心一样，披着外套去了厨房。苏沐橙果然也在，端着杯子靠着墙，见他来了就点点头，侧身往回走。

“沐姐姐，”他上前一步，在她反应前低头抵在脖颈处，状似疲惫地闭上眼睛，实则巧妙地挡住了她的出路，“你怎么把头发剪了。”

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苏沐橙涂了透明甲油的手指，指甲修剪出一个圆润小巧的弧度，拇指在杯把上有节奏地摩挲。她总是在思索的时候无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动作，他第一次见到就发现了。

苏沐橙看向窗外。

毛茸茸的脑袋近在咫尺，稍作反应就会引发一阵瘙痒。杯子已经见底，咖啡的醇香尚且有所残留，在夜晚的厨房里逐渐消散，四下十分静谧，隐隐辨别得出客厅钟摆的声音，和鼻间淡淡的洗发水味纠缠在一起。云层流动的速度时快时慢，她在朦胧的月色中叫他的名字。

“方锐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“你在撒娇吗？”

“算是吧，”他说，“讨厌我了吗？”

“有一点。”

“怎么会呢，”他模糊地笑起来，“明明是你只顾着喝咖啡，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是，看都不看我，我才出此下策的。”

苏沐橙喜欢喝咖啡，这在圈里算是比较出名的事，早期联盟还没这么多女选手的时候，基本所有能和苏沐橙说得上话的人都送过她咖啡，这里面有的是抱着说不定花落谁家的想法，有的是认为这是打探敌情的绝佳方式，有的则是跟风，觉得大家都送了，自己不送不好，就几个人凑一起均摊，反正也是打着战队的名号。那一阵嘉世除了各式各样的粉丝礼物，就属苏沐橙的个人咖啡数量最多，有时候叶修也会跟着尝尝，尝来尝去尝不出什么名堂，咖啡泡好了一天也喝不上一杯，这时苏沐橙就会敲他的桌子，说叶修大大，请不要浪费后辈们的心意。

叶修是大大大前辈，和他形影不离的苏沐橙是刚出道就风靡全服的小前辈，小前辈风靡的手段不仅仅是无与伦比的颜值，更多的是她打出了钢铁般坚不可摧的辅助效果。聚餐的时候林敬言甚至直接点评：得苏沐橙者得天下啊。

这话当然是开玩笑，但林敬言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欣赏，也是真的羡慕叶修从开荒时期起就有这样可靠的伙伴在。三赛季结束吴雪峰宣布退役，本以为嘉世的根基会因此有所动摇，没料到四赛季横空出来个苏沐橙，两人的默契度丝毫不逊色于过去，更是在日后连连拿下“最佳搭档”的称号。再加上苏沐橙还是当时有且仅有的两名妹子之一，两厢一对比，林敬言怎么想怎么觉得老天不公平。

方锐听到后就笑笑：苏沐橙确实好，但呼啸有我了。

他确实是绝佳的队友，和林敬言打出了“犯罪组合”，此后每次说起关于苏沐橙的话题，他都会这样嬉皮笑脸地过来插科打诨。

苏沐橙确实好，方锐想，但她这么好——

他终于直起身，苏沐橙也顺势从窗外抽回了视线。方锐这人实在可恶得很，仗着生了双好看的眼睛就胡作非为，明明是惨淡的月光，在眼底铺平后也显得柔软起来，他笑着，瞳孔亮晶晶，好像盛满了星星。

“沐姐姐，”他对星星说，“你还没有我。”

3.

来呼啸之前，方锐就已经无数次听说过苏沐橙的大名，他当然知道这是上赛季出道的前辈，她的照片已经霸占了各个网页的榜首，方锐隔着屏幕，只觉得她眉眼的英气不像一般的女孩子。

和她同叶修，关系这么好。

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打照面，是五赛季开场前的列队，呼啸和嘉世挨在一起，叶修照例不会露面，苏沐橙站在最前面踮着脚数人，他看到她修长纤细的小腿裹在肉色的丝袜里，想起之前在橱窗里看到的高跟鞋，是多么多么适合她。

笑起来会漾着水波的瞳孔，那时曾藏满秘密。

“我有一个魔法本，”方锐把她眉上的碎发拨开，露出光洁的额头，“因为是魔法本，所以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就写上去，魔法本会帮忙实现。

“是从小周那里蹭来的本子，他后来还问我用没用，我说这么小儿科的东西哪能骗得过我，他就在屏幕那边急得直搓手，反复和我强调‘真的有魔法呀’。”

苏沐橙问：“他怎么这么确定？他许了什么愿？”

“这个嘛，”方锐想了想，“好像是希望半夜偷吃零食不要被发现，结果江波涛这个假期真的回老家相亲去了，据说现在还身陷囹圄，已经开始向方明华求助了。现在他们队上下都在逼问本子的来源，他找我就是想我没用过的话能不能把本子还他。”

“那你还了吗？”

“还不了了，”方锐低低一笑，“我许愿了。”

“哦，”苏沐橙的面容在咖啡的热气后若隐若现，“实现了吗？”

“还没呢，”他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，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，“不过快了，因为魔法书给我回应了。”

苏沐橙小小抿了一口：“那很好啊。”

方锐看向她，苏沐橙歪歪脑袋，可爱地回看过来。月光和上次一样凄凉，甚至要更加惨淡些，星星点点洒在脸上，连着面容都显得疏离起来。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一会，晚风微凉地吹过，方锐突然暴躁地一抓头发：“啊啊啊我受不了了！”

他脱下外套披在苏沐橙身上，双手分别抓住领口两边，将她紧紧裹在衣服里：“你是不是故意的！”

苏沐橙无辜地眨眼：“我怎么了吗？”

方锐咬牙切齿：“说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！不然我就严刑拷打了！”

他手上使了劲，苏沐橙的脸颊瞬间被挤得堆起来。女神变成肉包子，还是咖啡馅儿的，方锐忍了半天没忍住，刚要破功，就听苏沐橙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也要发出声音：“严刑拷打……是怎么个……拷打法……”

方锐恶狠狠：“是很——恐怖的拷打法，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！”

“我……不……怕……”

“……”方锐到底放弃了，手上一松，肉包子又恢复成女神。他一边轻轻揉着挤出来的红印，一边嬉皮笑脸地凑上去：“好姐姐，你就说嘛！”

呼吸近在咫尺，半边脸都染上少年的温热，他刚洗完澡，整个人都是清爽的香味。苏沐橙清清嗓子，慢悠悠地问：“说什么呀？”

方锐抵着她的额头：“说你喜欢我嘛。”

苏沐橙露出苦恼的表情：“这不太好吧……”

“哪里不好了，”方锐用鼻尖刮她一下，“快点嘛沐姐姐，快点向我表白吧。”

苏沐橙不为所动：“不行啊，没做过这道题呢，建议方锐大大开个补习班，肯定一教就会。”

直到门外传来邋遢的脚步声，小方老师的课堂还是没有要结束的意思。唇上真切地感受着对方的湿润，眼圈都泛起了薄红，苏沐橙依旧气定神闲地提醒：“方锐大大，有人过来了哦。”

方锐含含糊糊地说：“教学时间，管不了那么多了。”

他重复：“再来一次。”

让秘密被公开，让关系被打破，让我对你从此变得更加明目张胆。

脚步声在门口转了一圈走远了，月亮也逃跑般躲进了云里，大概过去十来分钟，苏沐橙推推他：“我喘不上气了。”

方锐遗憾地退出来，但也没退多远，两人都是气息不稳的状态，他脑袋搭在她肩膀上，歪头去舔她的嘴角，被苏沐橙抬手挡住。

“等下，”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，“有点渴了，让我喝两口。”

方锐：……

苏沐橙：“说起来，我有个疑问。”

方狗腿：“您问您问。”

苏沐橙：“你真的把公共厕所弄堵还跑了吗？”

方锐：“……”

苏沐橙：“……”

这一次，直至天亮。

4.

本子的愿望停留在第一条、也是唯一一条的“想和苏沐橙接吻”上。

回答是：恭候多时了。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