泊灯

1.

孙翔越来越觉得，周泽楷这人很厉害。

比如逛街的时候吃冷饮，明明中奖了却不说，等大家嘻嘻哈哈准备回去了，一转身发现他还在咯吱咯吱地咬着。

“不是吧队长，你还没吃完啊！”

哪里是没吃完，这已经是第二根了，周泽楷一直走在末尾，没人注意到他中途抽空去店里兑了奖。杜明在前面大惊小怪，周泽楷舔舔嘴唇，微微垂下眼睛，看到木杆顶端清晰地印着一句“再来一根”。

那天晚上周泽楷一口气吃掉了四根，吃到最后大家都替他感觉冷，一堆人缩着脖子回到宿舍，吕泊远忍不住感慨起来。

“队长果然深藏不露啊。”

孙翔不知道这有什么敬佩的，不就是连续中奖吗，他也中过啊。那还是在嘉世的时候，有次训练结束他觉得渴，就跑去楼下买红茶，结果开一瓶中一瓶，中一瓶换一瓶，最后捧着满满六瓶回去，全战队的人都见识到了他的厉害。

本来是件挺光荣的事，唯一奇怪的就是苏沐橙好像很不待见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后就转过身去不看他。等嘉世解散，他们两人一个转会轮回，一个转会兴欣，再见面的时候，苏沐橙身边就多了一个孙翔超不顺眼的人。

“哟，这不是那位很能中奖的小哥儿嘛。”

叶修能听说这件事，脚趾想都知道是谁告诉的。孙翔那阵子下定决心要超越他，被调笑了就很生气，回宿舍的时候外套也顾不上脱，赶紧去他们七期的小群里泄愤。

“废话，你不会喝完再换吗，捧着六瓶没盖的饮料很有成就感？”

说话的是唐昊，孙翔对这种相当不客气的口吻很不满：“那他嘲讽我是几个意思啊！”

“人家嘲讽是本能，就像耿直是你的天性一样。”

孙翔没听出来其中的暗喻，转头又去问邹远：“你说叶修这人是不是很欠揍啊！”

邹远本来在默默窥屏，突然被艾特很懵逼，还是这么一个没营养的问题，就想假装不在线地继续潜水。没几秒，孙翔私聊传来个文件，名字叫“冰霜森林攻略小白版”，他倒是记得这是网游里的低级关卡，刚随手点了接收，紧接着群里就弹出一句话。

孙翔：“邹远你装什么不在，文件都传过去了，赶紧给我出来！”

“……”

邹远出来后很诚实地回答了不知道，孙翔怒其不争，又去把其他人艾特了个遍，职业选手们纷纷冒泡，都是一脸苦逼的样子。一群人扯皮了好一会，孙翔眼尖地发现，刘小别一直没参与聊天。

这可不像他的作风，以前孙翔有点什么事，这家伙和唐昊总是第一时间给他扒个精光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两人才是队友。头像亮着却不说话，孙翔觉得刘小别肯定是屏蔽了群消息，就窗口抖动了一下，见他没反应，又发了好多垃圾话过去。

等了好久，对面终于回了一句。

“我是王杰希。”

2.

是真的王杰希，还是刘小别假扮的王杰希，孙翔到最后也不得而知。不过听袁柏清爆料，刘小别有次训练时分心，被抓个正着，手机就上交充公了。本来过两天就可以要回来，但刘小别还有款紧急备用的老年机，而且他自己也觉得实在该罚，就一狠心，这么硬挺了下来。

王杰希这人呢，很有道德，没收就是单纯的没收，绝不打着“关爱队员”的旗号去翻人家隐私，时不时会在快没电的时候帮着充一下，导致他的抽屉里永远都有用不完的数据线。像柳非这种有点小调皮的队员，有时候还会故意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误，让手机被没收，这样就可以顺道去队长房间玩一会了。

顺带一提，手机没收后，柳非偶尔也会有意无意提起最近很喜欢却找不到资源的电影电视剧，然后表现出一副万分惋惜的神情，等过两天去问队长要回来的时候，果不其然带回来一个内含几G视频的U盘。

再顺带一提，袁柏清有次找资源找不到，就效仿了一下柳非，结果等问队长要回来的时候，U盘没拿到，检讨倒是带回来一份。

也对，女孩子毕竟是特别的嘛。

所以，基于这么一个前提条件，虽然电脑可以同时登录账号，但坐在屏幕对面的，还真不好说是不是刘小别本人。

但孙翔显然忘了自己曾经发过的那句“搓你狗头，卖你队友”，袁柏清说完他还幸灾乐祸了一下，因为周泽楷从来不没收东西，不仅不没收，还会主动分给大家。就像现在，明明是他刚拿出来的薯条，杜明不知道，还以为是吴启买的，三下五除二就给吃光了。

周泽楷什么也没说，平静地捡起已经扔进垃圾桶的包装袋。杜明不好意思地表示要赔他，周泽楷摇摇头，指指袋子内侧，上面黑体加粗印着四个字。

再来一包。

“……深藏不露啊。”

这回连方明华都忍不住感慨了，其他人纷纷点头，孙翔大为不解，赶紧跑去他的小基地里询问。

“能不能不老提你那件破事了？”唐昊的手机因为突如其来的群消息卡了一下，操纵的角色瞬间被秒，他心情极差地怼回去，“不就中了六瓶饮料吗，天天念叨烦不烦啊！”

“烦什么！这是我实力的象征！”

“这也叫实力？”唐昊嗤笑，“来来来实力派，说说你除了中过饮料还中过什么？手机？电视？笔记本？”

孙翔下意识地打出一句“我还中过”，然后突然想到，除了那六瓶饮料，他长达二十年的人生里，好像，真的没再中过别的什么东西。

嗯……玩扫雷的时候倒是能第一脚就踩中。

孙翔顿时觉得很没面子，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，临阵脱逃是不可能了，而且因为这几秒钟的迟疑，屏幕上已经连续刷出来好几句嘲讽的话。

事已至此，孙翔不假思索，赶在情况愈演愈烈前做出了决定。

他踢掉了唐昊。

唐昊走了以后群里立刻安静下来，孙翔长舒口气，既然危机解除了……才怪，在他关掉对话框的瞬间，屏幕下方又冒出一行字。

袁柏清：怎么了这是？

微草今天加训刚结束，袁柏清抽空刷会网页，结果一上线就看到唐昊被踢了。大家都是管理员，是谁踢的不用想都知道。

袁柏清很好奇，正准备去翻记录，右下角的图标突然闪了起来，他打开一看，是条系统消息。

七期小分队

已将你移出群

处理人：翔哥

“……”

这孙翔也太小心眼了，袁柏清无语，打开队群刚要吐槽，图标又开始闪起来，还是一条系统消息。

唐昊

邀请你加入 七期小分队（无孙翔版）

“……”

人生啊，就是这么反复无常。

3.

其实除了周泽楷，孙翔还发现，好像很多人都会这样。

比如国家队集训的时候，有次他和肖时钦去买零食，苏沐橙要的瓜子，肖时钦怕她不够吃，特意多买了点。回去的路上孙翔撕开一袋，一边嗑着一边随手划着卡片，刚刮了两下，就隐约看到了一个“再”字。

“哦，中奖了啊。”

注意到孙翔骤然停下的动作，肖时钦凑过来，很平静地说了一句。孙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，然后在肖时钦疑惑的眼神中又撕开两袋，结果，一袋中一袋没中。

“凭什么啊！”孙翔愤怒地吼道。

肖时钦吓了一跳：“怎么了？中奖不好吗？”

“凭什么你能中！”

肖时钦一头雾水：“啊？不知道啊。”

你个老实人居然也这样！

孙翔不服气，转身钻进商店里狂买，买一袋撕一袋，直到撕到第十二袋，才被看似稳得一批，实则惊恐无比的肖时钦给哄了回去。结果刚进大门，就见孙翔撇头，狠狠瞪了一下自己，二话没说就快步走了。

“……”

撕开的十几袋瓜子最后都给了苏沐橙，因为放久了会返潮，苏沐橙就邀请楚云秀一起，当天晚上全给嗑完了，最后成功成为整个国家队里火力最旺盛的两人。

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，就连唐昊这么一个roll点运气值低到爆的家伙，都会经常在买东西的时候抽到实用小礼品。并且大家心照不宣地，每次都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和谁说，等被发现了，就表现出一副“这有什么的”的超叼的样子。

哼，虚伪。

孙翔觉得这个队伍简直就是肮脏的大人世界，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，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受到真诚。

这个人就是黄少天。

黄少天是什么人就无需赘述了，孙翔知道的那点的事都是从他那听来的。黄少天在这方面堪称完美，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藏着掖着，孙翔之前都没发现他这么优秀，是个当兄弟的料。

但他忘了，人生，可是反复无常的啊。

于是有一天，孙翔路过黄少天房间的时候，透过虚掩的门缝，看见他靠在床头，正聚精会神地玩着手机。

孙翔推门进去：“咦，你的手机不是交上去了？”

黄少天吓一大跳，飞速把手机藏在枕头下：“靠啊小点声！快把门关上别让人听到了！”

孙翔赶紧关上门，配合地用气流说话：“你新买的啊？”

“不是，前两天交话费赠的。”

孙翔愣住：“怎么没听你说过？”

“废话，这能说吗？”黄少天翻个白眼，“万一被老叶知道，不又给我没收了？”

“……”

按理说也对，黄少天虽然相对来讲更为坦诚，但那只是相对，他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会往外说，人总要有点小秘密嘛。

但孙翔不接受这个解释，他觉得黄少天完全可以只告诉自己，这样叶修不会知道，手机也不会没收。孙翔认为黄少天欺骗了自己，这已经是他第n次尝到背叛的滋味了，而这一次，背叛他的是一个他当兄弟的人。

从那以后，在孙翔心中，黄少天，泯然众人矣。

4.

孙翔还是不肯放弃，他一定要中到奖。和周泽楷出去购物的时候，就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，周泽楷刚要去拿一包虾条，孙翔眼疾手快，抓起那包虾条放进购物车里。

周泽楷顿了顿，举起的手没有落下，而是顺势又去抓架子最顶上的锅巴，结果还没等手指碰到，孙翔已经帮他取下来了。

“……”

周泽楷感觉今天的孙翔比往常更有干劲，不过他也没在意。两人就这样一个动一个抢着动，到后来周泽楷都不需要抬手，直接用眼睛瞟一下，孙翔就心领神会地去拿了。

孙翔这么做当然不是无缘无故，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呢。等回去的时候，众人稀稀拉拉地歪倒在座位上，孙翔一边给大家分吃的，一边主动帮忙把所有包装袋都撕开。

每撕开一袋，他的脸色就难看一点。最后全撕完，他的脸色已经可以用“如丧考妣”来形容了。

切，周泽楷有时候也不是很有用嘛。

孙翔郁闷地坐下来，随手抓过一瓶可乐喝了两口，拧上盖的时候光线打过来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闪。

咦？

他赶紧重新拧开确认了下，又把其他饮料全都给打开查看一遍。

果然！

果然果然果然！

孙翔努力按捺住喜悦之情，环顾四周，然后站起身，把瓶盖郑重交到了肖时钦手上。

他将这披露事实的巨任托付于他。

肖时钦不明所以，接过后低头研究了好半天，这瓶盖怎么了吗，除了中奖没看到别的啊。他抬头询问地看向孙翔，孙翔点点头，又对着其他人抬抬下巴，然后期待地看着他。

肖时钦顿时心领神会，转头对旁边的喻文州说道：“来猜左右手吧，我这有个瓶盖。”

喻文州还没说话，一旁的叶修开口道：“左右手有什么好猜的，把你那个给我，咱来比比眼力。”

跟一个高度近视比什么眼力！

孙翔要气死了，猛地一捶桌子，把李轩靠着瓶子的手机给震翻了。李轩拍拍心脏，他正趁着现在人多看一会鬼片，手机倒下的瞬间屏幕里张开了血盆大口，那视觉效果，可把他给吓坏了。

大家也都茫然地看向孙翔，就叶修还算淡定，静了一会，没事人一样招呼着肖时钦继续。他把瓶盖翻过来检查检查，随口说道：“哦？中奖了啊。”

是的！中奖了！他自己挑的饮料中奖了！这回是八瓶！突破极限！

孙翔暂且不去介意公布真相的人竟然是叶修，他脸上装得有模有样的，心里早就兴高采烈地等着为自己喝彩了。

方锐伸手拿过瓶盖：“唉，不就是中奖了嘛，谁没中过啊。”

“就是，”唐昊帮腔，“之前中的什么来着？红茶吧？这回中的可乐和果汁，都是饮料啊，就不能中点别的？”

“这话说得就不对了，”苏沐橙眨眨眼睛，“什么叫‘中点别的’？瞧不起饮料啊？中饮料也是中，不中饮料中什么啊？”

张佳乐唱双簧似的接道：“对对，不中饮料不就没得中了嘛！”

这反应出乎孙翔意料，大家七嘴八舌的，连黄少天都不顾兄弟情面地叫他“双一饮料场”了。

叛徒还有脸笑！

孙翔怒不可遏，刚要反驳，旁边一直没插话的张新杰突然说道：“我没中过。”

见众人集体看向自己，他又重复了一遍：“我没中过。”

“……”

长这么大没中过奖，那得是多小的概率。众人语塞了一下，然后也不知是给张新杰面子，还是给孙翔台阶下，集体转过头，开疯狂始称赞起来。

“不错啊，小伙子有前途。”

“我看看中几瓶？八瓶？中了八瓶！牛逼啊！”

“整条街的奖都被你中了吧！”

“服气服气！不愧是一八五！巅峰啊！”

喷涌而出的幸福感包围着孙翔，再一次印证着人生的反复无常。但孙翔并没有被冲昏头脑，因为这是他盼望已久的瞬间，一个可以让他成为周泽楷和肖时钦的瞬间。

接下来，该是那句“深藏不露”登场的瞬间了。

要冷静啊，孙翔。

告诫完自己后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淡淡地”哼”了一声，转头就往外走。在估计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自己身上了时，他才学着电影里的动作——对，就是《港囧》里徐峥喊出那句“清风徐来”时的姿势，孙翔也举起手，高声喊出一句——

“闷声发大财！”

Fin.